獨立女王 陳珊妮

台灣最堅持的聲音

我不知道這個標題是不是下的太滿，畢竟這個地方還有好多還撐著的音樂人
說撐著不是什麼太誇張的形容詞，它充其量只是真實的難堪了點

十四年前陳珊妮出道
電視上大概還是主持大哥們的時代
我不確定了，不過這些綜藝節目內容應該一直沒有太大的變化

那個時候的流行樂
大概是林志穎正當紅，李宗盛小虎隊要告別歌壇的時代
其實我真的不太能確定了，那畢竟是太久遠以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流行歌手
可以靠唱歌、賣唱片活下去。
唱片的銷量有一定的數字，所以唱片公司有一些閒錢敢去試不同的音樂口味

十四年前 1994年，那是一個沒有人把創作歌手當成一回事的時代
民歌大概慢慢的式微了，蓬勃發展的電視綜藝加速了芭樂歌的發展
並不是那時候沒有創作歌手，那個時候有陳昇、有周華健、有黃韻玲、有李宗盛、有史辰蘭…
但沒有人把"創作"這件事當成一個最重要的事
然後友善的狗丟出一個新人，大概就像和其它人一樣測試市場或是賭賭看的心態吧

有一個人出現了，那個人是陳珊妮
她寫生病，寫城市，寫海邊，寫坐公車回家，寫同伴的童話，寫美人魚唱歌

十四年前 1994年，那是一個流行歌只有情愛還是情愛還是更多的情愛的時代
這個女生竟然標榜著"創作"？她寫的東西竟然是"生活"？

各位想過陳綺貞去節目錄單歌還要對嘴嗎？
各位想過楊乃文上胡瓜的節目表演才藝嗎？
各位想過王若琳上過關節目答錯會被砸派嗎？
各位想過雷光夏因為上節目表演自彈自唱被製作人叫去罵說誰不會彈吉他啊！
但那是1994
那是陳珊妮出現的1994，那是她第一次和徐千秀合作的1994(一線天)
那是一個沒有人在乎創作的1994

她創作女歌手的身份讓她看起來格外孤獨，特別剌眼
但是她堅持要唱自己的歌，她堅持一定要唱現場
這個現在看起來理所當然的事，那個時候竟然這麼奇特
也許是她走在時代的前面吧

我一直到後來看公主日記才知道，原來那表示當你妥協了，向現況屈服了
你就會離你想成為的人越來越遠

我不知道她堅持的是什麼，但是她做出選擇，並堅持了。

應該有不少人是和我一樣
在那個每天只有濫情芭樂歌充斥的年代
最多只能期待王菲翻唱了某個國外的樂團而感到新鮮
或是張雨生又寫了什麼歌，對了，還有林強的娛樂世界
而感到一細細的興奮

然後陳珊妮出現了
就好像整天下雨的天空突然有個小小的放晴
就好像整天騎車滿身的汙垢之後洗澡時淋上的第一陣水

「終於不用忍受那些煩死人的國語歌了！」我心裡歡呼著

1995，她出了"乘噴射機離去"
這張專輯像是延續上一張創作寫生活的主題
但是加入了更多的元素
那時候我好開心，因為這個人竟然還繼續出專輯
而且出的專輯還是這麼有趣

雖然只能成天轉著電視等著少的可憐的MV
和怎麼樣也格格不入的綜藝節目排排站
但是看到她就會有莫名的開心

我至今無法忘記專輯文案上寫的"使用前請不要害怕搖晃你過度安定的腦袋"
現在看來多麼諷剌，一直到現在
聽眾還在尋找一種一成不變的安穩，那種讓所有事情都變的無趣的打卡般的生活
就連長久以來聽她專輯的我們
也許都曾經希望她就一直乘噴射機離去吧
就一直完美的呻吟下去吧，或是就一直拜金小姐下去吧

但她就是對於做過的事感到無聊，而堅持在每一張專輯裡都讓我們重新搖晃腦袋

我常常在想，她如果一直這麼乘噴射機離去的話，那也許就成為一種樂風
到時候類型化了之後，賺錢就輕鬆的多了吧？
或是她堅守完美的呻吟的迷離搖滾，被定型化之後就很輕鬆的接活動數鈔票吧？
但是她一直在變，一直在讓她的音樂有不同的氣味、形狀、聲響、顏色
卻又保留了很陳珊妮的部分

大家有那種無意間聽歌聽一聽就突然耳朵一亮
然後找到詞曲作者才發現原來是陳珊妮的經驗嗎？

我有，而且有好多好多次。
是她作曲有什麼美麗痕跡嗎？或是她的詞特別不無病呻吟？
我不確定那些確切的原因是什麼，但總是有某些歌，你會說"很陳珊妮"

我一直覺得她總是領先時代好大步
整個流行樂壇得花好長的時間才能追上她好久以前就做過的事情

一直要到1996之後這幾年，陳珊妮孤身和市場戰鬥了許久之後
才又出現一派以創作和個性為主打的女歌手(註1)
陳綺貞、楊乃文、黃小禎、順子、蔡健雅、戴佩妮、丁薇、心薇……
還有98年才開始轉型的范曉萱
而張懸、Joanna或是星光參賽而走紅的徐佳螢，又是更後期的事了

這個時候的歌手，不用上不想去的綜藝節目
也沒有討厭的主持人瞧不起的說：妳還會什麼
不用隻身一個人解釋什麼叫創作和它的重要性
不用解釋音樂很重要這件事
何其幸福啊 她們

然後陳珊妮就被那些自稱流行市場或是唱片高層的人忘記了，忽略了，遺忘了

但是她還是一直在想辦法做出對她來說更新鮮的東西
我其實不能準確說出那些音樂類型的名字，而且我是外行 怕寫多了會惹人笑話
但也許對她來說那些名字也不是最重要的(吧)

96年的她開始進入完整的樂團編制，帶點民謠帶點搖滾
她帶來了 "四季未的唱遊"

97年的她試著用現場的表演，但是仍然精緻的編曲，也開始寫社會反省和批判的詞
她給了我們"在壞人還沒變壞的晚上，在女巫店Live"

98年的她轉向製作劇場配樂，為林曉培寫了重度搖滾的"煩"

99年的她突然收起之前的張狂，轉而極度操控自己嗓音，情感轉趨內斂
寫了一張堪稱流行抒情經典的 "我從來不是一個幽默的女生"

00年的她，因為友善的狗經營不善
而到魔岩發行了這張絕對可以排上華語樂壇前十張必買的專輯
這是一張幾乎不可思議的迷離絕美般的搖滾經典  "完美的呻吟"
我是從這張才開始感受到徐千秀絕妙的才華和陳珊妮製作上令人震憾的完美
這張專輯應該是最剌激，也最容易被一般歌迷接受的一張入門專輯

1年的她大量的製作其它主流歌手的專輯

02年的她出版了01年七月在河岸留言的"陳珊妮貳零零壹現場作品限量版 "
在當時音樂風潮慢慢跟上的時候，她轉了個彎做起簡單吉他的現場表演
我一直覺得她有點傻，這麼討喜的組合，卻只出了三千張限量
大概是覺得有更完整的編制才算讓對的起良心吧？

03年的她依然製作著別人的專輯，但有一張現在也許沒什麼人聽過卻很特別的專輯
唐艾萱的同名專輯，在這裡，她首度嘗試將古典樂，轉換成流行歌曲。

04年的她很忙碌，她先是和阿V與可樂王組成拜金小姐，營造了摩登電氣歐陸的舞曲
「太前衛了吧？」 我心想。
但她還不等著我跟上，她又出了濃厚帶電的現場專輯 "2003現場作品集"
同一個脈絡之下，年底，她呈現了"後來 我們都哭了"
完整複雜的編曲配上無可匹敵的概念，這一張又要多久之後才會有人跟上呢？
同年的美中毒，幾乎是她這幾年現場表演的一個小小總結
又是堅持絕不滲水的品質，幾盡完美的視覺概念，又是一場挑戰極限的演唱

另一方面，她有感於獨立音樂的困境，而發起了從頭到尾都為了音樂而奉獻的#IS計畫
這是她首次超出音樂的本質，去關懷整個音樂產業。
然而，這個世道卻出乎她想像的不景氣

05年，更為成熟的拜金小姐2出現了，又一張你很難再華語樂壇找到類似的專輯。
年中，她更跨刀為閃靈擔任客座女聲。
我實在搞不懂那樣金屬昇天的鬼魅女聲，就是拜金小姐裡甜美絕倫的女聲
也是女巫店勇敢強悍的女聲，還曾經是清新童稚的窗戶上的貓咪

很多人說陳珊妮不會唱歌，得了吧  她只是有別於瑪莉亞凱莉那種花腔炫技
她只是把聲線和編曲融合成完整的音樂概念

你倒是說看看誰可以像她一樣橫跨這麼說聲音表現和音樂組合？

06年，她又出乎意料的在首本畫冊的演唱會光影幻化當中，結合影像和音樂
然而，再怎麼美好的畫，再怎麼精美的編排
Gloomy Sunday Rosy這本被萊比鍚國際書展譽為"世界最美的書"
還是敗在通路商設下的種種困難，和歌迷的購買習慣(註2)

07年的她，不知何時開始結束了與543的合作，活動也轉趨低調
但是現場表演的可看度卻仍然直線上昇
六月的自戀姿態是一場VJ視覺和音樂氛圍都絕美的表演
七月開心的在年中請了好多朋友辦了生日趴，還唱了好多意想不到的歌曲
十月並到"那邊"做了第一次的表演
還在接下來的屋頂有主題性的舉行"聊傷系"的第一次"暴走人生"集會
趁著十二月，與徐千秀和陳建騏辦了"公主夜未眠"
唱了近二十首從來不曾演唱，也再也不會演唱的歌，那些生命成長時很"那個"的歌

這每一場表演，不是為了賺錢也不是無病呻吟
每一場都是一次重新設計

這是她的堅持

08年，在年初辦了連專業攝影師都忍不住誇讚的「Little by Little」慈善攝影展
卻還是有些小雜音，比如覺得她是靠自己的明星身份才有這般能見度

我只能算半個影像工作者，絕對稱不上專業
但我很清楚，有的明星是靠著自己的明星光環讓自己的攝影變的好像有一回事
而她的攝影作品卻是因為作品本身太好了

好到會因為受她明星身份所累，而被人投以質疑或是讓某些老學究的攝影師看輕

她沒多說什麼，大概是習慣了。

裝模做樣的文青說她太主流，主流樂壇的人說她太另類
卻很少人在意她在表演裡的創新，錄音室裡為音樂做出的那些堅持
在別的歌手特別飛去日本做頭髮嫌配唱花時間的時候
她還在為了一個聲頻調整配著日出
在別的歌手想的是宣傳的梗或是下一個雜耍技巧還有什麼緋聞可以炒作的時候
她還在面對自己的缺點，想下一張專輯的音樂要怎麼進步

就像她強烈的個人特質一樣
當一個人有太多值得被關注的地方時，就沒有人能看到真正的樣子

她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隨波逐流吧？
她應該不要管記者說了什麼屁話，都擺出一附笑臉
她應該不要管評審有什麼荒謬想法，都保持微笑人人討好
她應該不要管這社會有多麼胡扯，都忘記堅持隨聲附合

她唯一缺少的，大概就是再多一點點運氣吧？
如果她有更大的眼睛，更大的乳房，記者應該就會更想登她的新聞吧？
如果她有間製作公司幫她，她就不用花大半的時間處理和音樂無關的瑣事吧？
如果她有能合作的唱片公司，那應該會有更多預算可以做出更好的音樂吧？

如果她會雜耍或是腥腥作態，應該就有更多代言可以接吧？
如果她會厚顏無恥雄厚財力，應該現在想到「努力」就會想到她吧？
如果她肯放棄品質隨便做做，應該就有更多錢買cue上宣傳吧？

現在的唱片市場極度的萎縮，想要純粹靠唱片賺錢，幾乎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現在的唱片公司，把重心都放在歌手的話題性
誰曾是誰的前女友前男友，誰的長相甜美胸部夠大，誰的東西比較有"梗"
音樂是什麼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樣讓唱片成為堆砌歌手身價的裝飾
大把鈔票砸在媒體賣的不是唱片、不是音樂，而是一種假性的錯覺
一種聲勢的假性錯覺，一種比大家樂還賭博性的砸錢遊戲

因為隨著發片(看似)大漲的聲勢，之後的廣告和代言才是真正有利潤的東西
誰還在意音樂呢？

於是乎各種衝唱片銷量的手法一一出現
慢慢的 我們只能忍受這樣的環境。

如果這個世道都只剩下一些搞雜耍的人在出唱片接活動才能賺錢的時候
那些真的以音樂為業的人，那些"真的音樂工作者"呢？

對不起，但好像也只能勒緊褲帶撐下去
不然就是降低品質做，原本可以用現場收音的東西，後來就電腦弄一弄就當完事
再在錄音監聽設備不佳的環境裡，瞎做一些東西出來。

沒辦法這麼做的，只好找另一個工作
音樂終究沒辦法讓他生存
只能在工作的空檔抽時間出來弄一下

或是放棄自己的良心出些價錢和內容物不相襯的作品
販賣歌迷的支持壓榨歌迷的荷包吧

我很佩服陳珊妮到現在還堅持音樂這件事
並且只有音樂，一個專業的音樂工作者
沒有想過背離的念頭或是把它變成興趣而已
她就是決定了，然後一路堅持做到現在

到底有幾個人能夠在這十四年間都沒有唱片公司願意砸大錢的情況下還堅持做音樂呢？
到底有幾個人能夠一堆騙錢的東西塞滿整個市場洗腦所有群眾的時候還堅持做音樂呢？
到底有幾個人能夠在這十四年裡受盡各種冷眼訕笑和邊緣化卻依然堅持做音樂呢？
到底有幾個人能夠在每次演出費用所剩無幾的時候還堅持要有新的突破呢？
到底有幾個人能夠在市場這麼不景氣的時候不選擇躲起來還堅持要讓妳們聽見新的音樂呢？

我一直很抱歉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在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妳很幸運" 我說

但這句話卻在我越來越認識她的時候，就帶給我越來越大的後悔和歉意
因為這句話這麼輕鬆寫意的就略過你想像不到的一切付出
和經歷那麼多努力也無法克服的打擊，以及她所遇到的惡形惡狀世態炎涼
就是日記上說的那種 怎樣也無法以自己的力量解決的事

那不是一句努力或是加油可以含混帶過的阻礙
或是日記上有人常常回覆的"公主一定能克服的"這麼輕鬆寫意

用才華來形容她是一件帶著汙辱性的話，事實上
她做過的努力和要求幾乎超出我所想像
在和她工作的機會裡
我可以明白為什麼有人說陳珊妮難搞
因為她對工作和美感的要求非常高
以我一個外行人來看，我實在不懂為什麼她會為了一個小節來回汐止和木柵
或是為了一個也許沒有人注意到的聲響往返汐止和淡水

和她工作沒有耐心細心修正或是同樣的堅持的話
老實說偶爾會有火氣昇高的狀況
但終究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 為了實現她對你們的承諾

她想給妳們美麗的一切

一個簡單的例子，當你在當兵的時候 會最恨兩種人
一種是天兵，所有事情放到爛，到最後變成大毒瘤，沒人想理他
另一種是認真到不行的兵，他想的就是怎樣可以讓部隊更好，每天拼命的做事
認真到你在他旁邊偷懶都會有罪惡感，到最後就會害怕他，覺得他傻

陳珊妮是屬於後者

當這張專輯的發行過程發生了種種不可思議的無賴阻礙時
我常常搞不懂小時候長輩跟我們說 好心有好報 或是 努力就有成果
這種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那天公主日記上的疑問，我到現在還不清楚

有時候我都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打擊這麼多不順利她還能撐下去？
我都快搞不清楚為什麼她的意志這麼堅強還能堅持下去

可能很多公主的聽眾會很不屑我這種人吧？
在他們眼裡我可能愚蠢可能無知可能只是瘋狂歌迷的無聊舉動

可能我以前也是這樣吧
但我慢慢明白
有些冷漠自視的態度才是造成台灣流行音樂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因
在他們眼裡，陳珊妮想辦法價錢壓低是一種媚俗的行為
陳珊妮和工作人員想辦法找錢來做宣傳是一種向市場靠攏的罪惡
陳珊妮不出一些很有姿態的東西是不酷是不獨特是不再陳珊妮
應該有人覺得陳珊妮是不是坐在家裡喝露水就可以飽
應該有人覺得陳珊妮是不是坐在家裡就有人送錢來給她做音樂
應該有人嫌陳珊妮沒有像椎名林檎那種排場沒有碧玉那種編制吧
應該有人嫌陳珊妮是老是不上通告姿態很高

如果陳珊妮真的中了威力彩，那這樣怪也許大概還有點道理吧

十四年了，好多曾經讓我們驚艷的聲音都放棄出片了
十四年了，她還在這裡靠著自己的力量創作新的音樂
十四年了，我們是不是能給還堅持發行的人更強大的鼓勵

對我來說 她是台灣最堅持的聲音

現在的流行歌手，好像也沒辦法靠唱片賺錢了
至於她為什麼還堅持要做音樂？

大概是為了我們吧。

畢竟這不是那麼艱澀難懂的事情
那不過是這麼美好用心的音樂而已。

                                                                               
註1：同為創作女歌手的陳冠蒨，於1994出道，但第二張專輯欲言又止由於時間相隔太久
     實在不是故意忘記，此致。(陳冠蒨也很讚)

註2：Gloomy Sunday Rosy目前仍可購買，但卡在通路的困難
如有意願購買的朋友請再等待一下，我們會盡力解決。

原文發表於PTT Sandee板